那只如同大狗的猛兽安静地趴在书桌下面，但时刻都关注着天音的双眼。
这种滋味，叫人如坐针毡。
八字眉少女的态度也是如此，倘若不说些让她感兴趣的话题，她随时都可能关门送客。
“你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也没有关系，”出于尊敬，天音的语态显得卑微一些，“我只是想请问一下，为什么……所有人都要针对师兄？他到底是什么人？”
“你觉得，你有资格知道吗？”
话语一如既往地难听，但这一如当初都是肺腑之言。
“你一定很讨厌他们，才在我身上撒气。”
天音的眼中没有丝毫与之争论的激情。
因寒冷而颤抖的天音，看起来有种可怜的感觉。
“是啊……”八字眉少女面带微笑地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是个傀儡。不过，你倒有点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可疑。”
从一开始，八字眉少女就不乐意与这种人搭话。
因为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会被这群傀儡捧回去献给它们的主人仔细研究。
“师兄是杀害我全家的凶手，我曾经恨他，恨之入骨。后来我被人带到天梁院，找机会报仇却没能成功……结果成为了他的师妹。大长老又命令我想办法让师兄喜欢我，所以现在我怎么也不恨他，反而对他有种很特别的感情。”
“哦？这个故事还挺……挺有趣。”
“作为交换，就挑一些你能说的吧，说一些哪怕我立刻会转告给他们也没有关系的话。”
“嘿嘿，这样的话可不多，而且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
“我想趁我头脑还清醒的时候，尽量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有意义的事情？”
“你赶紧告诉我，他们听了会害怕却无能为力的话就好了。我最喜欢听。”
天音麻木又虚弱地靠在门前。
这种人，是真实存在的吗？
一边被剥削欺压，一边又苟延残喘，一边还妄想发起反抗。
八字眉少女的心里产生了丝丝缕缕的波动，这是一种认可的讯号。
“那你就听好了。”
无休无止的雨声化作劳苦大众的悲泣，那是她最害怕听见的声音，“我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刚好撞见天梁院的老头把那个小孩推下漆黑深渊后的丑态。我不会替谁作证的，这件事我完全就当无事发生，因为无论对谁都没有好处……天梁院最擅长控制人心了，这点你很清楚，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和你的师兄与众不同呢，是不是意味着你也是……我从京都来到天南，明面上是为七杀殿而来，但是你得跟天梁院的老头说清楚：在天南这个地方，只有天梁院是我的敌人，我最讨厌的敌人。”
……
我们的两位女主角最后一次单独谈话结束了。
八字眉少女望着那道瘦削却坚强的背影，大声说道：“不要让他这么早就死了。”
天音回过头，露出被雨水清洗过的干净面容，说道：“他不会死的，我试过了。”
站在第三方视角，无论怎么看，她们彼此的剔透眼眸、娇柔脸颊、桃色嘴唇都有相似之处，只不过那双八字眉改变了各自的命运。
硬要大胆猜测，说她们是在十八年前一母同胞的姐妹都不为过呢。
……
昨天的这个时候，师弟还坐在身边一起欣赏美妙的月色。
今天的同样时间，孟仙一个人跪在滔滔河水前痛哭流涕。
雨水顺着领口湿润全身。
心中的感情变冷了。
啊——过去的，再也回不来了。
其实凶手一直都很好猜。落日神庙的客人们走得七七八八，只有天梁院和天机院刻意停留很久。
想过从漆黑深渊折返时直奔安顿天机院师徒的小别院，可就算找到了师弟，他也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把师弟挽回。
时代背景之下，生擒七杀殿的“孽种”在五派可是大功一件。
无论如何，当事态由小变大，自己都要背负一个窝藏、包庇的罪名。
所以第一时间，他打算向国老或者白露求助。
身为落日神庙的主人，他们有决定性的发言。
更何况，落日神庙容得下南浦镇的难民，也该容得下手无缚鸡之力的师弟才对。
当孟仙主动向白露说出实情，或许心地善良的她可以谅解自己的苦衷，从而劝说国老把师弟讨回来。
今天过后，他再也无法跟师弟过平淡的生活了，但至少师弟被留在落日神庙观察也要比被天机院拿去作为谈判工具好得多。
这在一个时辰以前，是他所能想出的最好打算了。
可意外来得又多且快：与守门卫兵大打出手；好不容易敲开房门却发现父女两人不在房间；天机院的师徒趁自己东奔西走之际早早戴罪而逃。
“都快到最后了，我就不该离开师弟半步。”
如果没有一时兴起去看什么漆黑深渊……
如果不去在意南北两方到底是敌是友……
如果当时拒绝来参加落日神庙的会议……
师弟，就一定不会有事吧？
……
面对着夹裹着黄土的河流，他思索着，是什么人用什么手法把自己耍得团团转。
最后他只得出一个结论——在天梁院，一辈子都不会找到答案。
他需要离开舒适圈，越远越好。
天雷响彻山河，他浑然不觉从神庙长阶缓缓走下一个人影。
河水流转翻腾，在大地的操纵下发出各种诡异的声音。
随之而生的心理变化，让他不再像以前的自己。
自责与逆反的想法进入一个恶性循环，他开始以为，是天梁院溺爱他的老人们妨碍了他与这个多情又无情的世界接轨。
“为什么没有船呢？”
大雨阻隔了两岸的真容，波涛汹涌的水面迟迟不肯浮起一艘将他载向自由的小舟。
如果当真出现的话，他相信自己会毫不犹豫地抛下身后的一切。
此时此刻的他，像一个承受巨大负荷的机器，即将崩溃散架。
但是有一个人不会默许。
那个人是一位可以让人沦为玩物的魔鬼，也是一位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的大师。
“他们走远了，我们该回去了。”
老人同样没撑伞，与徒弟一起在雨中远望。
“回去了……师弟怎么办？我、我不回去……”
孟仙固执地看向地面的泥泞。
“不行！”
老人强硬地否决道。
“连师弟都保护不好，也什么都不懂，我配不上天梁院。”
孟仙握紧拳头，丧气地说道。
“遇到一点小事就放弃了？”
这一次的老人并没有严厉到直接用一记耳光打醒年轻人。
他还在倾听，还在揣测，亲手扶养的徒弟叛逆到了何种程度。
“这不是小事……我处处都比不上别人，我感觉我的人生都已经完了。”
孟仙把脸藏进手掌里，崩溃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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